梁君健，纪录片《风起前的蒲公英》导演、清华大学(qīng huá dà xué)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。
蒲公英的绝大多数孩子👶(hái zi)都出生在北京，在他们初二、初三(chū sān)转学之前，很少在老家生活过。他们(tā men)是社会学定义中的“流动儿童”，这是(zhè shì)一个常见的标签，也是很多人(rén)关怀的社会议题。但是随着我们的(de)拍摄，我们觉得在标签之下，是属于(shǔ yú)每个孩子👶自己的世界🌍，是他们生动(shēng dòng)鲜活的青春，他们的少年时代。
长大之前(zhī qián)，放声歌唱
2025.6.7 深圳
大家好，我叫梁君健，我(wǒ)在大学里教书📖，也是一名纪录片(jì lù piàn)导演。今天我想向大家介绍一部(yī bù)即将上映的纪录电影🎬 《风起前的(de)蒲公英》 。
生机勃勃的蒲公英中学
这部纪录片拍摄(pāi shè)于蒲公英中学，它是北京市 第一所也(yě)是唯一一所经政府批准的、专门(zhuān mén)为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开设的初中 。
2017年(nián)4月，我第一次来到蒲公英中学，校门外(mén wài)的这条马路给我留下了深刻(shēn kè)的印象。
当时周围的几个村子里(lǐ)住着五六万在北京各个行业工作(gōng zuò)的人，每到早上七八点钟，马路上就(jiù)挤满了等公交车的人群，大家要(yào)在这儿坐公交到附近的地铁站(dì tiě zhàn)，再顺着地铁去到城市的各个(gè gè)角落，开始一天的工作。
跨过这条(tiáo)马路，就来到了蒲公英中学。
一进去(jìn qù)我就被这个校园惊到了，蒲公英(pú gōng yīng)中学以前是老三余村的村办工厂(gōng chǎng)，教学楼是由老厂房改造成的(de)，学校的老师🧑🏫带着孩子👶们在(zài)墙上画了各种各样的壁画。
尤其是(shì)进到跨院里时，迎面的墙上画(huà)着一幅巨大的蒲公英，特别生动，特别(tè bié)生机勃勃。
生机勃勃，正是蒲公英中学带给我的(de)第一印象。
去学校之前，我的一个师兄(shī xiōng)向我介绍了蒲公英中学的合唱团(hé chàng tuán)。他告诉我，这个合唱团很不容易(róng yì)，几乎所有孩子👶 在小学时都没有(méi yǒu)上过音乐课，甚至连音乐老师🧑🏫是(shì)谁都不知道。 但是经过初中一两年(yī liǎng nián)的训练，他们可以和专业的合唱团(hé chàng tuán)同台竞技，甚至拿过全国合唱比赛的(de)亚军。
蒲公英合唱团的领队是袁小燕老师🧑🏫(lǎo shī)，她已经在这所学校里教了(le)十多年音乐。
蒲公英(pú gōng yīng)的孩子👶们到了初二或初三(chū sān)，都需要回到自己的户籍所在地准备(zhǔn bèi)中考，所以合唱团的人员流动特别大(dà)，有些孩子👶刚学会唱一两首歌，就要(jiù yào)离开北京回自己的家乡了。
校长(xiào zhǎng)告诉我， 前几年每当孩子👶们离开(lí kāi)的时候，袁老师🧑🏫都会难过流泪(liú lèi)。 但当我们认识袁老师🧑🏫的时候(shí hòu)，大概是因为在这里待的时间长(zhǎng)了，她的情绪已经变得平和，不再(bù zài)因此哭泣。她现在是孩子👶们坚定(jiān dìng)的保护者和支持者。
这些信息让我(wǒ)产生了很大兴趣，在我的设想(shè xiǎng)里，这会是一个底层逆袭的励志(lì zhì)故事——一群小学时连音乐老师🧑🏫是谁(shuí)都不知道的孩子👶，去借助音乐(yīn yuè)实现他们的梦想，证明他们的人生价值(rén shēng jià zhí)。 很励志，有反转，戏剧性也很强(qiáng)。 我想只要跟拍完成这样的(de)故事弧线，片子就成了。
这个选题(xuǎn tí)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中，我想象(xiǎng xiàng)着一个生机勃勃的校园，里面有一群(yī qún)初中的孩子👶在歌唱。
那年暑假，学校(xué xiào)的老师🧑🏫告诉我，因为北京大兴区规划(guī huà)的变化，蒲公英学校要在2017年年底(nián dǐ)搬到新建的校舍里去。我(wǒ)立刻有了紧迫感，因为记录学校搬迁(bān qiān)的过程是特别有价值的，它(tā)不仅是每个孩子👶要经历的一次(yī cì)动荡，也是北京这座城市变迁的(de)缩影。
我决定不管有没有准备好，立即(lì jí)开始纪录片的拍摄。
四个主角
2017年9月(yuè)，纪录片开始拍摄。就像我最开始(kāi shǐ)的印象那样，蒲公英中学是一个生机勃勃(shēng jī bó bó)的校园，孩子👶们总是在操场上大叫(dà jiào)大闹，充满欢声笑语。
有一个早晨我拍摄(pāi shè)孩子👶们吃早饭， 他们讨论最热烈(rè liè)的一个问题是：什么样的豆浆最甜(zuì tián) 。画面右侧捧着豆浆的光头小男孩👦(xiǎo nán hái)叫权煜飞，他认为第二轮的豆浆最甜(zuì tián)，因为他觉得厨房师傅们在做(zuò)第二次豆浆的时候，总会多放一点糖(táng)。
这是那天早上最热烈的一个小(xiǎo)话题，关于甜蜜。
这个笑起来眼睛(yǎn jīng)眯成一条缝的小男孩👦就是 权煜飞 ，是(shì)最早跃入我们镜头的拍摄对象。他(tā)的学习成绩非常好，跟着老师🧑🏫去做(zuò)家访的时候，我们看到他的家里(jiā lǐ)满满一面墙上都贴着他的奖状(jiǎng zhuàng)。他也有些调皮捣蛋，在合唱团里总(zǒng)被袁老师🧑🏫点名。
最吸引我们(wǒ men)的是权煜飞 天性一般的好奇心和(hé)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，他对一切陌生的(de)事情都很感兴趣。
除了合唱团，他还参加(cān jiā)了学校的摇滚乐队，参加了《狮子王(shī zi wáng)》音乐剧的演出。每到周末，他就会(huì)在脖子上挂上一张蓝色的(de)北京公交卡，满城市到处转悠。
拍摄时(shí)我们提到某个地点，他会不假思索地告诉(gào sù)我们该先坐什么车，到了(le)哪一站再换乘什么车，就像(xiàng)他的脑子里长着一张北京市的公交(gōng jiāo)地图一样。
正是从(cóng)他的身上，我们开始慢慢感受到(dào)， 虽然都在同一座城市生活，但是(dàn shì)每个人对于北京这座城市有着自己(zì jǐ)的理解。
这些孩子👶大多出生在北京(běi jīng)，有的是出生后不久就被父母带来(dài lái)了北京，他们在这座城市里长大(zhǎng dà)，但他们对于这座城市的感受和(hé)我们又不太一样。
跟着孩子👶们(men)坐大巴车去参加演出的时候，他们(tā men)经常四处张望，谈论车窗外路过的城市(chéng shì)景观。有一次经过西二环，一个男孩👦突然认出来(rèn chū lái)这是他父亲之前做工的地方(dì fāng)，他特别高兴地告诉所有的同伴(tóng bàn)。
还有一次孩子👶们坐车经过东四环，他们(tā men)看着远处的高楼，车里只有权煜(yù)飞很快地认出这是CBD，其他的孩子👶(hái zi)大多没来过。一个小女孩👧很惊讶地说(dì shuō)，为什么在这样的高楼大厦附近，还会有(yǒu)破破烂烂的平房？
和独来独往的权煜飞不(bù)太一样， 张展豪 是一个孩子👶王。我们(wǒ men)开始拍摄的时候他上初二，是(shì)四个主角中年级最高的一个。
张展豪特别懂事，他很心疼自己(zì jǐ)的父母，也知道父母的艰辛和(hé)为自己的付出。
拍摄中有一个段落(duàn luò)特别令人动容，那天张展豪的父亲(fù qīn)接他放学回家，父子俩在一个路边摊(lù biān tān)吃晚饭，张展豪拿起一张豆皮，卷了一(yī)筷子的京酱肉丝递给父亲。
张展豪(háo)教室的屋顶上贴满了纸飞机(zhǐ fēi jī)，上面写的是孩子👶们未来的(de)梦想。 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(gē shǒu)，但是他又在这三行字上划(shàng huà)了一条横线 ，不知道是没有完全(wán quán)想好，还是思考之后否定了自己(zì jǐ)的想法。
他心里一直很清楚，如果(rú guǒ)未来想上个好高中，考个好(hǎo)大学，就必须尽早回到他的生源(shēng yuán)地，去适应那里的学习节奏。
在(zài)我们拍摄的第一年结束之后，张展豪(háo)转学回到了河北县城的一所中学(zhōng xué)去读初三，成为这部纪录片里 第一个(dì yí gè)离开合唱团的同学 。
这个女孩👧叫 王(wáng)路遥 ，她和权煜飞是一个年级的(de)。在初一阶段的排练里，她总是(zǒng shì)默默无闻，人也比较内向，唱歌时声音(shēng yīn)很小，唱完就走，不太爱💗说话。
到了初一快结束的时候(shí hòu)，我们发现她其实唱得很好。
有(yǒu)一次排练，袁老师🧑🏫只给她弹(dàn)了几个和弦，她就把整首歌曲(qū)都唱了下来。袁老师🧑🏫鼓励她(tā)说，你其实所有的音都是(shì)对的，但你声音太小了，要(yào)放开一点，我还指望着你在(zài)第二声部给我撑起一片天呢(ne)。
王路遥是一个 成长型的人物 ，在(zài)短短的两年时间里，我们看到了她(tā)非常大的变化。
冯小云 是这四个(sì gè)孩子👶里最小的，在我们拍摄第二年(dì èr nián)才入学初一。但是她一进来就(jiù)展现出了极强的音乐的天分。
当时袁老师🧑🏫在给合唱团的新生(xīn shēng)做音乐测试，路遥和其他高年级的(de)孩子👶们旁听。大多数时候孩子👶们总(zǒng)在窃窃私语，讨论着每一个新生唱得(chàng dé)怎么样，但是 轮到冯小云唱的时候，全场(quán chǎng)都安静了 。袁老师🧑🏫听着冯小云(féng xiǎo yún)唱歌，笑得特别开心😄。
冯小云也是(shì)那年合唱团里第一个唱出HighC的女孩👧，的确(dí què)很不简单。
在两年的拍摄周期里，我们(wǒ men)一共拍了十几个孩子👶和他们家庭(jiā tíng)的故事。最终我们选择了这四个(sì gè)孩子👶，以他们依次离开合唱团的过程(guò chéng)，来展示影片对于成长的思考。
改组(gǎi zǔ)中的阵痛
随着拍摄的不断深入，这个(zhè ge)故事更复杂的面向开始逐渐显露出来(xiǎn lù chū lái)。
我很快发现， 这些孩子👶们唱得(dé)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。 大家(dà jiā)的嗓音五花八门，经常互相打架，出现配合(pèi hé)的问题。有时候教室里闹哄哄的，袁(yuán)老师🧑🏫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维持秩序(wéi chí zhì xù)。
到了初二，男孩👦们先后进入了(le)变声期，原本留下来的男同学就只有七八个(qī bā gè)人，变声让男生声部更加唱不到(bú dào)一块了。
于是在我们拍摄第二年的(de)时候，袁老师🧑🏫开始劝剩下的男生(nán shēng)离队，她要把这个合唱团 改组成(zǔ chéng)一个只有女生的合唱团 。
简短的告别之后，其他的(de)男生都走了，只有权煜飞(fēi)还想留下来。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星期(xīng qī)里， 他一直在合唱团里待着(zhe)，跟着女孩👧们一起参加排练。
在拍摄(pāi shè)过程中，我们能够感受到，虽然很(hěn)慢，但权煜飞逐渐对合唱团有了(le)感情，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(fā xiàn)这一点。
在那个学期初，合唱团开始(kāi shǐ)排练《北京欢迎你》，要在中网比赛(bǐ sài)开幕式上表演。这是权煜飞最投入的(de)时候，他特别想加入这次演出，排练(pái liàn)时努力💪地表现自己。他还仔细(zǐ xì)琢磨谱子，甚至发现了袁老师🧑🏫发(fā)的曲谱中有一处错误，袁老师🧑🏫也(yě)立即肯定了他的发现。
我们当时觉得，这个从前总是调皮捣蛋(tiáo pí dǎo dàn)的小男孩👦，他终于开始感受到音乐(yīn yuè)的魅力，开始努力💪融入合唱团，去琢磨(zhuó mó)音乐，琢磨怎样和大家配合，这是一个(yí gè)多么美好的过程。
但就在《北京(běi jīng)欢迎你》唱完之后，权煜飞不得不离开(lí kāi)，他在合唱团的生涯 戛然而止 。
改组后(hòu)的那两三周，每次合唱团排练，权煜飞(quán yù fēi)都会偷偷溜到排练教室里(lǐ)，搬着凳子坐在靠墙的角落。
有时(yǒu shí)他默默地支着自己的下巴，听(tīng)女孩👧们歌唱，有时他会故意扒拉窗户(chuāng hù)，弄出一些动静来。 我想，他(tā)可能是希望老师🧑🏫注意到他吧(ba)。
拍这段的时候我很心疼，这个(zhè ge)十二三岁的男孩👦，他其实很想和(hé)老师🧑🏫争取，很想说出自己心里的期望(qī wàng)，但又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。
两(liǎng)三周之后，权煜飞不再来了。他彻底(chè dǐ)离开了合唱团。
我常常想，权煜飞的(de)身上究竟展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(gù shì)？他学习好、活泼、有好奇心，对喜欢(xǐ huān)的事情愿意投入。但他也不得不(bù dé bù)面对他无法左右的决定，面对被(bèi)拒绝，面对期望落空和离开。这可能(kě néng)就是成长所伴随的阵痛。
随着拍摄(pāi shè)的进行，每个孩子👶身上的议题也(yě)逐渐显现出来。我们发现， 该如何去面对(miàn duì)希望破灭这件事，几乎发生在每(měi)一个孩子👶的身上。
“我怕你走这(zhè)条路吃亏”
王路遥，那个初一时特别(tè bié)内向的女孩👧，我们后来发现她的(de)性格其实很要强。
老师🧑🏫发下数学(shù xué)卷子，面对镜头，她会小心翼翼地用橡皮(xiàng pí)把自己的分数遮住。
冯小云面试时(shí)惊艳全场，路遥明显有些不甘心，面试(miàn shì)结束后她特地留下来问袁老师🧑🏫(lǎo shī)，是我们这一届唱得好，还是新一届(xīn yī jiè)唱得好？
升初二之后，路遥的个性(gè xìng)逐渐放开了，尤其在袁老师🧑🏫的(de)鼓励下，她变得更加积极，唱歌的(de)声音开始变大，也开始愿意和(hé)老师🧑🏫同学交流。
袁老师🧑🏫选新团长的(de)时候，她把手举得高高的，这是她(tā)难得为自己争取的时刻。
当上(shàng)团长后，她会主动在袁老师🧑🏫(lǎo shī)有事时带着大家温习谱子。
我们发现(fā xiàn)，在初二的上半学期， 合唱团构成了(le)路遥个人价值中特别重要的一个(yí gè)部分。
那年秋天，合唱团得到机会在一场(yī cháng)慈善晚宴上演出，表演的时候，孩子👶(hái zi)们发现底下坐着黄晓明。唱完(wán)之后，路遥就立刻冲了出去，直接(zhí jiē)跨过了黄晓明的经纪人，拉住黄晓明(huáng xiǎo míng)的手问：“你愿不愿意和我的(de)同学们一起合张影？”黄晓明高兴地同意(tóng yì)了孩子👶们的请求。
合影之后，路遥(lù yáo)激动得满脸通红，跑去找袁(yuán)老师🧑🏫反复描述这个过程。她说： 我(wǒ)太自豪了，太高兴了 ，我要让所有人(suǒ yǒu rén)都知道这件事！
但就是这样一个(yí gè)对合唱团很有价值感、很投入(tóu rù)的孩子👶，也不得不在初二上学期结束(xué qī jié shù)的时候面临离开。
路遥的父亲计划(jì huà)让她初三转学回老家，希望她把(bǎ)更多时间用在学业上，全心全意(quán xīn quán yì)地把学习成绩提上去。
路遥有一个哥哥(gē gē)在其他城市上大学，她的妈妈👩(mā mā)经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，平常(píng cháng)路遥的生活都是她的父亲(fù qīn)在照料。每周五下午，她的父亲会开(huì kāi)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接她回家(huí jiā)，给她做饭，看着她写功课。
有(yǒu)一次放学路上，王路遥试探着问(wèn)爸爸👨，自己以后如果专门学音乐怎么样(zěn me yàng)？他爸爸👨的回答让我印象深刻(shēn kè)。
他说：“ 我们就是普通人家，不认识谁(shuí)，我怕你走这条路以后吃亏。 我们(wǒ men)不希望你考一个多好的学校(xué xiào)，但能上一所普通的大学，毕业(bì yè)之后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，这(zhè)是最重要的。”
后来排练的时候(shí hòu)，路遥和袁老师🧑🏫哭了一次，她(tā)告诉袁老师🧑🏫，自己一定不会离开的(de)，她想继续唱歌。她还承诺袁(yuán)老师🧑🏫会把自己的成绩提上去，让(ràng)爸爸👨安心。
但是过了寒假，王路遥(lù yáo)没有再来排练。她还是离开了(le)合唱团。
一个不一样的故事
相比之下，冯小云(féng xiǎo yún)是一个不太一样的故事。
我们第一次(dì yī cì)见小云父亲是陪着袁老师🧑🏫去(qù)做家访，大多数时间她的父亲都(dōu)板着脸，看上去很不好打交道的样子。
但(dàn)当袁老师🧑🏫最后问他，对学校(xué xiào)还有什么建议的时候，他的父亲(fù qīn)突然露出了笑容。他说，我觉得(jué de)你们让孩子👶们去唱歌特别好(hǎo)。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袁老师🧑🏫(lǎo shī)，自己印象中就只有那英、刘欢那些(nà xiē)老一代的歌手了。
秋季(qiū jì)学期快结束的时候，学校开了(le)一次家长会，邀请家长读孩子👶们写给(xiě gěi)爸爸👨妈妈👩的信。
冯小云爸爸👨读信的时候(shí hòu)非常动容，他拉着女儿👧的手说，小云(xiǎo yún)，你这半年长大多了，从这(zhè)封信里就能看出来。
小云也很(hěn)高兴，她问爸爸👨，那你愿意支持(zhī chí)我的音乐梦想吗？
小云爸爸👨脱口而出(tuō kǒu ér chū)，我们肯定支持你，你只要学好，做(zuò)什么爸爸👨妈妈👩都支持你。
这一切看起来(kàn qǐ lái)都是个 让人非常有信心(xìn xīn)的故事 ——小云有很好的音乐天分(tiān fèn)，她在合唱团得到了一些专业训练，还(hái)拥有一个愿意支持她的家庭。我们(wǒ men)觉得可能会有不错的结果。
初一(chū yī)那年冬天，小云前去一所专业的音乐学校(yīn yuè xué xiào)参加考试。小云的爸爸👨开车全程陪着(zhe)她，给她鼓励，帮她宽心，在(zài)小云紧张的时候主动伸出手来和(hé)她击掌。
如果小云通过了考试，接下来(jiē xià lái)的两年中，她会一边在蒲公英(pú gōng yīng)中学学习文化课，一边在这所音乐学校(yīn yuè xué xiào)里系统地学习音乐专业。
但最终，小云(xiǎo yún)没有通过考试。
不是因为她成绩不好(bù hǎo)，也不是因为她专业不行，而是因为(yīn wèi)她在一项与专业无关的得分(dé fēn)上得了很低的评价。具体(jù tǐ)的原因大家可以去片子中看， 它(tā)其实和一项社会性的规则有关，而(ér)当时的小云作为一个天真的孩子👶，并(bìng)没有习得这样的社会规则。
每个人(rén)对这种社会规则和社会筛选都(dōu)有自己的态度，但我觉得在(zài)一个孩子👶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(shí hòu)，就经历这样残酷的过程，经历一场(yī cháng)巨大的失望，是非常让人心酸(xīn suān)的。
小云从老师🧑🏫的短信中得知(dé zhī)了落选的消息。当时她正和(hé)爸爸👨妈妈👩吃饭，特别努力💪地控制情绪，只用了(le)三个字告诉自己的父母：落选了(le)。
但几分钟后小云还是忍不住对着镜头(jìng tóu)抱怨，说自己完全没心情吃饭。
愿望破碎(pò suì)之后
冯小云、王路遥、权煜飞、张展豪，这些(zhè xiē)孩子👶在成长过程中，都先后面临(miàn lín)着自己小小梦想的破灭。 他们的(de)愿望被打碎了，打碎之后，他们要(yào)如何面对？
后来的整个春天里，小云的(de)情绪都很不好，袁老师🧑🏫经常去(qù)找她聊天，鼓励她，希望她从(cóng)情绪中走出来。
2019年9月，新学期开学(kāi xué)，拍摄也接近尾声，我们最后一次来到(lái dào)音乐教室拍摄孩子👶们的排练。最开始(kāi shǐ)我们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冯小云，袁(yuán)老师🧑🏫也感叹初二的同学来得太(tài)少。我们想，大约又有一批孩子👶(hái zi)悄悄离开了合唱团。
但就在排练(pái liàn)将要开始的时候，小云从后门闪(shǎn)了进来，蹦蹦跳跳地来到了第一排的(de)座位上，我们的镜头恰好记录下(xià)了这一幕。
她看见了镜头和(hé)镜头后的我们，露出了笑容。看到(kàn dào)她的笑容，看到她仍然留在合唱团(hé chàng tuán)里，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欣慰。她(tā)遇到的那个打击，看上去已经过去了(le)。
四年后，片子完成了，我们邀请几位(jǐ wèi)主要的拍摄对象来确认最后一稿(yī gǎo)剪辑。没想到冯小云看完影片之后，对(duì)我说的第一句话是， “我很(hěn)理解王路遥的爸爸👨。”
因为路遥爸爸👨(bà bà)所担心的事，就恰恰发生在(zài)小云的身上。
我有时会想，当年的(de)挫折对小云来讲，究竟有没有过去？这很(hěn)难判断。对于生命中很多不那么(nà me)美好的体验，我们常常需要用很长(hěn zhǎng)的时间不断去思考它、品味它(tā)、理解它。
可能随着小云的成长，她(tā)也在不断地重新理解当年的(de)经历，重新理解自己的痛苦。
逆袭❌ 成长(chéng zhǎng)✅
2019年拍摄完成之后，我们获得了800多个(duō gè)小时的素材。该如何去剪辑这些(zhè xiē)素材？这是接下来四年里困扰我们的(de)事情。
最初开始拍摄的时候，我们设想(shè xiǎng)的是跟随袁老师🧑🏫、跟随这个合唱团(hé chàng tuán)里面最出色的几位同学，去拍摄他们(tā men)为比赛做的准备，记录他们在(zài)舞台上的优秀表现，最终展现音乐(yīn yuè)给他们带来的自信与成长。
但(dàn)后来我们发现，这是一个和以往完全(wán quán)不同的拍摄。首先当然 没有什么逆袭(nì xí)的故事 ，而且我们也很难找到(zhǎo dào)以往纪录片里所谓的“主线人物”。每当(měi dāng)我们开始熟悉一个孩子👶的时候，他(tā)就转学了，从镜头前离开了(le)。
我记得第一个转学的拍摄对象叫史(jiào shǐ)甜雨。刚开始拍摄的时候，她是(shì)蒲公英合唱团的团长，唱得特别好，笑(xiào)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，是个很(hěn)可爱💗的女孩👧。
但(dàn)就在拍摄开始两三个月之后，2017年底(nián dǐ)，为了更好地适应老家的教学体系(tǐ xì)，史甜雨转学回到淮安。
在这之前，我们(wǒ men)还去拍摄过几次她父亲工作(gōng zuò)的场景，也跟她的父亲逐渐(zhú jiàn)熟悉起来。史甜雨的父亲在北京做装修(zhuāng xiū)工作，操作十分娴熟。
其实(qí shí)在拍摄过程中，我们认识了很多(hěn duō)孩子👶的父母。他们大多在90年代末(mò)、00年代初来到这座城市，那时候正逢(zhèng féng)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，整个城市都在(zài)飞速建设、飞速发展中。
这些孩子👶的爸爸👨妈妈👩(bà bà mā mā)是特别值得尊重的一代人。 他们没有受过(shòu guò)特别好的教育，但是靠着自己的(de)智慧和辛劳，在这座城市扎根下来(xià lái)，生养了他们的子女，并努力💪为(wèi)子女提供更好的学习和生活条件(tiáo jiàn)。
蒲公英的绝大多数孩子👶都出生在北京(běi jīng)，在他们初二、初三转学之前，很少在(zài)老家生活过。他们是社会学定义中(zhōng)的“流动儿童”，这是一个常见的标签(biāo qiān)，也是很多人关怀的社会议题(yì tí)。
但是随着我们的拍摄，我们觉得在(zài)标签之下，是属于每个孩子👶自己的(de)世界🌍，是他们生动鲜活的青春，他们(tā men)的少年时代。
我们也会发现， 孩子👶们(men)关心的事情和我们关心的事情(shì qíng)好像不太一样。 我们所感受到的(de)一些意义、一些问题，好像对于这些孩子👶(hái zi)们来讲并不是如此。
记得在拍摄(pāi shè)的第一次演出之前，袁老师🧑🏫不断提醒(tí xǐng)孩子👶们“饱吹饿唱”，一定不要(bú yào)吃太多。结果孩子👶们虽然没吃多(duō)，但喝了不少碳酸饮料，一个个肚子(dǔ zi)胀胀的，唱歌的时候也荒腔(huāng qiāng)走板，演出不太成功。
可是孩子👶们仍然(réng rán)很开心😄。那天晚上坐大巴车回学校(xué xiào)的时候已经凌晨12点多，他们还在(zài)车上一直唱歌、聊天，互相讲童话故事。
我们(wǒ men)发现，这些孩子👶会珍惜生活中各种各样(gè zhǒng gè yàng)外出的机会，他们会细致地去体会(tǐ huì)每一碗豆浆是不是甜的，他们会(huì)和老校区的花草🌱树🌲木一起成长。
所以(suǒ yǐ)，最终我们进行了剪辑思路的调整(tiáo zhěng)，决定缩小视角，去专心地讲述和(hé)呈现这些孩子👶在合唱团和音乐相伴(xiāng bàn)成长的故事。
苦乐参半
两年的拍摄(pāi shè)中，让我们最有感触，也一直在(zài)尝试回答的问题是：这些孩子👶们(men)是怎么成长的？他们怎么看待自己(zì jǐ)所遇到的困难？又如何度过这些(zhè xiē)挫折？
片子里的每个孩子👶几乎都(dōu)哭过，有像权煜飞一样嚎啕大哭的(de)，也有像王路遥一样默默流泪(liú lèi)的。
但(dàn)悲伤的情绪并没有一直缠绕着他们(tā men)。
有一天下午我去拍摄合唱团训练(xùn liàn)，一个小女孩👧看上去很不开心😄，她告诉(gào sù)袁老师🧑🏫，家里现在租的房子没法(méi fǎ)继续住了，下个星期就要搬家，但是爸爸👨妈妈👩(bà bà mā mā)也不知道能搬到哪里去(qù)，一切都有着巨大的不确定性。
我当时(dāng shí)听到这件事特别有代入感。想象(xiǎng xiàng)一个13岁的孩子👶，出门返校的时候(shí hòu)父母还在收拾东西，下一次回家(huí jiā)的时候，她也不知道会回到(huí dào)怎样的家里去。如果这件事情发生(fā shēng)在我们身上，该是一个多么令人焦虑、令人(lìng rén)心情沮丧的至暗时刻。
但是那天(nà tiān)下午，这个小女孩👧跟着大家一起唱歌，唱(chàng)着唱着，她就随着音乐从(cóng)自己的情绪中逐渐走了出来(chū lái)。
我想这可能就是 孩子👶们身上(shēn shàng)独有的力量 ，他们是又哭又笑的，甚至(shèn zhì)有些时候是没心没肺的。可能前半个(bàn gè)小时还在哭，转过脸来又和(hé)大家打闹在一起。
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(zài shēng huó zhōng)都会遇到不开心😄的时候，也(yě)都会有敞怀大笑的时候，但(dàn)这些孩子👶们对待生活中悲喜苦乐(kǔ lè)的方式，总是特别让人动容。因此(yīn cǐ)，我们也希望把拍摄中的一些(yī xiē)体验，一些小小的细节和生活片段，用(yòng)纪录电影🎬的方式呈现给更多(duō)的人。
这种苦乐参半的生活不仅仅(bù jǐn jǐn)属于合唱团的孩子👶们，也属于我们(wǒ men)每一个人。
就像一场梦
2019年(nián)拍摄完成之后，我们和孩子👶们一直(yì zhí)保持着联系。他们现在都已经高中毕业(gāo zhōng bì yè)，走入了人生的新阶段，有的(de)正在不错的学校里学习喜欢的(de)专业，有的已经开始找工作了(le)。
影片中的四个孩子👶都没有从事(cóng shì)和音乐相关的专业。
我们也回去(huí qù)过几次新校区。最近几年，蒲公英中学(zhōng xué)有了新的发展，它并入了(le)一所小学。袁老师🧑🏫特别高兴，因为她(tā)终于有了能在合唱团里待(dài)更长时间的学生🧑🎓，不必担心孩子👶刚(gāng)学会唱歌就要转学走了。
蒲公英的(de)学生🧑🎓仍然热爱💗音乐，袁老师🧑🏫的合唱团(hé chàng tuán)仍然是最受欢迎的课外活动之一。
而老校区已经(yǐ jīng)成为历史。2018年年底学校搬到新校区(xiào qū)之后，老校区的房子就开始拆除(chāi chú)，对面的老三余村也完成了搬迁(bān qiān)。以前数万个租住在那里的人们(rén men)，也不知道他们会在怎样的(de)地方开始新的生活。
后来当我们(wǒ men)站在新校区的楼顶，看向老(lǎo)校区的方位时，那儿已经是 一片(yī piàn)空空荡荡的城市绿地 。
四五年前所拍摄的(de)那些场景就像一场梦，甚至让(ràng)人怀疑，我们拍摄的这些人和事究竟(jiū jìng)有没有真正发生过。
因此，我们很高兴(gāo xìng)能够 通过纪录片给这座城市、给这段(zhè duàn)时光留下影像 。我想这也是(shì)纪录片的力量所在，因为纪录片不受(shòu)时间的限制，它会帮我们记下一些(yī xiē)人生中的片段，记下一些人生中(zhōng)的欢笑和泪水。当我们隔了(le)一段时间再去看这些片段，又会(huì)产生不一样的感受。
这也许就是(jiù shì)纪录片对于我们每个人最重要的(de)意义。
谢谢大家！
策划丨斯文、阳子
剪辑(jiǎn jí)丨大凯
